“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莫名的熟悉,冰冷的淚水,換來越來越快的腳步聲。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當(dāng)袁耀的腳踏進閣樓的時刻,里面聲琴音不再是剛剛的沉郁頓挫,變成了泣不成聲。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這一刻的袁耀變成了另一個人,魔怔了,那個最近幾年的時間里帶著大軍沖鋒陷陣的袁耀不見了,那個在敵軍的萬般包圍下總能帶著大軍殺出重圍的袁耀消失了,那個沖進敵軍的后方,殺得敵國雞犬不寧的袁耀也失蹤。
現(xiàn)在的袁耀,重新回到了那個書生,那個被天下人恥笑的書生,嬌弱的雙手已經(jīng)揭不開了眼前閣樓的珠簾……
“袁郎,袁郎,是你嗎?”袁耀最里面喃喃的念叨完那兩句話的剎那,屋里的琴聲猛地停駐,傳來這一聲:“袁郎是你嗎?”
噠噠的跑步聲伴隨著摔倒在地的噗通聲。
袁耀身后的侍者甄強,終于明白了將軍為什么叫敵國聞風(fēng)喪膽,那千里取敵將首級不是吹噓。
眼前的少將軍,化作了一道殘影,直接撲向了那屋內(nèi)。
“袁郎,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道……”女子抱著袁耀的就在小聲的哽咽了起來,一邊抱著袁耀的腦袋笑著,眼淚卻依然劃過了嘴角。
甄強只聽到袁耀的話:“是的,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袁耀流淚了,袁耀哭了,而且哭的很傷心,這是五年來袁耀第一次這么樣不管不顧的哭泣,甄強懷疑自己聽錯了。
眼前的袁耀為了在博得丞相府的支持,為了博得朝中大臣的支持,給自己的后院添了一個又一個夫人,今天算計這個,明天算計那個。
可是這樣的人,沒有想到今天在這個破爛的閣樓中能夠為了一個女人哭的這么傷心欲絕。
“沁兒,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你瘦了……”抱著眼前嬌弱的姑娘,緊緊的摟在懷里,就好像要把這個姑娘永遠的揉進自己的懷抱里,揉入自己的身體。
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清清楚楚的出現(xiàn)在了袁耀的眼中,原來那不是夢,那是自己五年前的記憶,原來這閣樓是自己曾今跟沁兒相識相知的地方,是曾今山盟海誓,耳鬢廝磨的地方。
“沁兒,這不是當(dāng)年少爺受重傷之時,白天黑夜天天念叨著的名字嗎?”甄強驚詫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沁兒,你瘦了,你瘦了……”袁耀抱著眼前的姑娘,嘴里面喃喃的說道。
“袁郎,奴家以為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已經(jīng)五年了的時間了,五年了,奴家終于還是等到你回來了……”
“你知道嗎?袁郎,這五年的時間,洛陽城變得太快了,我怕你找不到我們的曾今,身邊你給我留下的所有人,都依然離去,每一個人都曾家勸我,在這里等不到你,等不到你回來……”
“袁郎,我好幸福,我好幸運,我等到你了,這是上仙顯靈了么?”
袁耀肩膀的人一直在不停地嘀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樣子:“五年的時間,她們都說你已經(jīng)忘了我,我支她們?nèi)フ夷?,可是回來之后都說你已經(jīng)忘了我們,你不管我了……”
“你知道嗎?當(dāng)你去兗州打仗的時候,當(dāng)你在冀州殺得蒼天變色的時候,那也是我最擔(dān)心的時候……”
袁耀懷里的姑娘,一直在袁耀的懷里面喃喃的說著,漸漸的在袁耀的懷里睡著了,抱著袁耀的手越來越緊,生怕懷里的袁耀掙脫消失。
三刻鐘過去了,甄強看到了袁耀還是抱著懷里的姑娘,坐在地上流淚,慢慢的走上去,在袁耀的肩膀上面拍了拍:“少,少爺……”
“少爺,少爺……”
“嗯,怎么啦?”在甄強輕輕的在袁耀的肩膀上面碰了碰的時候,袁耀剛剛迷茫纖弱的眼神沒有了,磚頭看了看甄強,又看了看在自己懷里的姑娘,臉上一驚,懷里的姑娘差點就要脫手而出。
“怎么回事?這是?”
袁耀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伸手摸了模臉上的數(shù)行清淚,深深呼吸,調(diào)整自己的悲傷的情緒。
“嗯,袁郎……”懷里的姑娘,像一種慵懶的小貓咪,黏在袁耀的懷抱里面。
“甄強,這是怎么回事?”袁耀看著懷里的姑娘,沖著跟在身旁的甄強問道。
“少爺,你剛剛還不是叫人家小沁嗎?”身邊的甄強淡漠的回答道,過了一會,還補充了一句:“你剛剛回到將軍府的時候,你重傷的時候,沒日沒夜的都在念叨著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袁耀聽了甄強的話, 看著眼前的姑娘,看看這竹樓,看著在竹樓里面放著的琴,掛著的畫,還有空中清脆的風(fēng)鈴。
慢慢的夢中的那個場景又出現(xiàn)在了袁耀的腦海中,這這難道是?
“甄強,我第一次來的地方是不是這個樓下。是不是你們在這里把我綁回去的?這難道就真的是我夢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的地方?”
甄強聽了袁耀一連串的三個問題,對著袁耀輕輕地說了兩個是,第三個是甄強很想說出口,但是……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袁耀的夢中是一個怎么的樣子……
袁耀的雙眼看著眼前的沉睡的女子,看著她長長的睫毛,白皙的皮膚,熟悉的面孔,開始變得額呆滯。
“少爺,這姑娘出現(xiàn)過很多次,每一次您出征和得勝歸來,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是,是嗎?”袁耀慢慢的回想著眼前的一切,好像真的有這么一個女子一直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邊,他每一次出征的時候,他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回頭,每一次不由自己的眺望,好像都有著女孩子的存在。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不經(jīng)意,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身不由,袁耀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真實,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議。
袁耀慢慢的站了起來,把懷里的姑娘慢慢的放在床上,想要離開而去,可是雙腳不聽使喚。
最終,袁耀還是離開了這里,他知道他有屬于他的使命,他知道他這么多面的奮斗不能就這么放棄。
“馬上叫派丫鬟過來,順便保護這個閣樓,馬上……”這是袁耀離去之時,對著身后甄強的囑咐。
袁耀很怕,很怕在這個地方在呆一刻鐘,就不聽使喚,永遠的離不開這個地方。
跑下了閣樓,快速的消失在了人群中,而樓上那個熟睡的姑娘,遠遠的站在了閣樓上風(fēng)鈴之后,落寞的看著袁耀遠去的身影。
“你是袁郎,可你不是那個袁郎,我的袁郎已經(jīng)不在了,不在了……”
快步回到了自己府邸的袁耀,把家中的兵書,拿起扔下,扔下拿起,不知道多少卷的兵書,都已經(jīng)被扯得變成了一片一片的竹簽。
家中丞相的閨女,袁耀當(dāng)祖宗寵著的夫人,吃到了閉門羹,冷臉色,叫囂著要去丞相府告狀,卻換來的是囚禁,他已經(jīng)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他忘了丞相掌控著函谷關(guān)的糧草供給,他忘了他這五年多的布局……
當(dāng)星星開始在天空炸起眼睛,當(dāng)月亮輕輕的躲進了云層,當(dāng)整個大將軍的府邸只剩下了燭心啪啪作響的時候,甄強快步踏進了袁耀還亮著燈光書房。
“將軍,將軍,城南閣樓中的姑娘在鬧騰,說是一定要見到你,有好幾次差點要從閣樓上面跳下來,萬幸的是被將士們攔了下來!”
“走,去看看……”袁耀扔下了手中的書卷,快步跑了出去。
當(dāng)袁耀離開了房間之后,地上亂七八糟的全部是翻開的書籍,甚至還有很多已經(jīng)不再是書卷,而是一根一根的竹簽,散落了滿地。
袁耀沖出將軍府,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影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跟在身后的甄強和賈壯在身后納悶,看著自己家的少將軍今天變了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袁耀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袁郎,袁郎……”
“將軍,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了!”城南的閣樓之上,袁耀抱著眼前的小沁,靜靜地站在風(fēng)鈴下面,聽著風(fēng)鈴的聲音在他們兩個人的頭頂上面輕輕地作響。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剛剛軍中有緊急事情,我去處理了一下。”袁耀抱著懷里的姑娘,輕輕的在小沁的耳邊回應(yīng)到道。
“閣樓高高高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懷里的小沁趴在袁耀的肩膀上面輕輕的吟唱著這首詩,唱的很慢,一頓的一頓的吟唱著。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將軍,你怎么不唱,是小沁現(xiàn)在唱的不好聽了嗎?”
忽然懷里的姑娘停駐了吟唱,對著袁耀輕輕的道。
“不,好聽,小沁唱的很好聽,怎么會不好聽呢?我就喜歡聽小沁繼續(xù)唱,我唱出來沒有你好聽。”袁耀忘了這首詞是怎么一個唱法,可是怎么哄女人,還是很清楚的,他對丞相的女兒這么多年的時間什么都練會了,摸著著懷里的小沁腦袋,溫柔的道。
“好,那我就繼續(xù)唱完這首詩。”小沁聽罷,對著袁耀輕輕地笑了笑,輕輕地吟唱道:“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秋千去……”
“將軍,天色晚了。你回去吧,明天應(yīng)該還有的你的軍務(wù)要忙,奴家就不打擾你了……”剛剛英吟唱完這首詞的小沁,突然從袁耀的懷抱里面掙扎著站了起來,對著袁耀說道:“懷抱比以前的懷抱溫暖了很多,身上肉也變得棱條分明。將軍,你在戰(zhàn)場上面受累了。”
“趕緊回去休息吧,將軍!”
“嗯,好!”袁耀面對小沁的驅(qū)趕,本能的淡淡回應(yīng)一聲,可是雙腳不聽自己的指揮,賴在原地就是站不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的小沁。
“呆子,你趕緊走吧,你呆在這我這里,明天還怎么處理軍務(wù)??熳甙?,走吧~”小沁看著袁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嘴里面對著袁耀嗔怒道。
聽到了小沁叫自己呆子,袁耀的腦海深處莫名其妙的閃出來清晰的稱呼,可是那僅僅是一瞬間,一瞬間而已,轉(zhuǎn)眼即逝。
“那,那我走了。我已經(jīng)叫丫鬟過來伺候你了……”袁耀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這個姑娘應(yīng)該是自己失憶之前的戀人,可是袁耀很清楚,他的使命是什么,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叔叔,他的兄弟全都已經(jīng)在函谷關(guān)外戰(zhàn)死。
他七天之后也要帶著大將軍府的最后一批能夠拿起兵器的人,再一次沖到函谷關(guān)去,這一去,回來的把握不到一成。
他不需要牽掛,他不能有牽掛,眼前的茍且,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忘卻……
“將軍,肩膀還是那個肩膀,懷抱也是那個懷抱,可是你現(xiàn)在只是將軍,不再是那個袁郎……”在袁耀的雙手掀開閣樓的珠簾的時候,閣樓里面?zhèn)鱽砹诵∏叩穆曇?,讓袁耀的身體一頓。
“我的袁郎,從來不會讓我把那首詞一個人念完,從袁郎寫出這首詞的時候,從袁耀領(lǐng)著我一句一局開始讀這首詞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教過我全部,袁郎說過,那是他最得意的著作,必須要他親自來唱最后的兩句,可是你唱不出來,你是將軍,但已經(jīng)不是袁郎了。”
簾下的人沒有回頭,屋內(nèi)的人沒有停口。
“我已經(jīng)見過了我的袁郎,下午時光,我的袁郎很清晰的唱出了本來應(yīng)該屬于他的那幾句詞,下午的時候才是我的袁郎,我已經(jīng)見過了我的袁郎,就已經(jīng)足夠了。”
“淚眼問花花不語、”
“哈哈,淚眼問花花不語。袁郎,你還會回來嗎?”
屋里的人朝著空蕩蕩的房間笑問道,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問著屋外的人。
袁耀聽到了這里,對著屋里的人輕輕地說了一聲:“保重!或許五年之前,你的袁郎就已經(jīng)離開了……”
雙嘴唇只是輕輕的顫抖了一下,然后很快的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他害怕,他害怕這更多的記憶覺醒。他害怕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天下人唾棄的軟弱書生,他更害怕他的祖父,父親叔叔和兄長們白白的犧牲在函谷關(guān)之外。
“少爺?”當(dāng)袁耀來到了樓梯口的時候,在樓梯口的賈壯甄強對著與那要問道。
“走吧,回去吧!”袁耀在口中喃喃說道。
這閣樓在袁耀手底下人的火把中,在這漆黑的夜空中,變得格外的耀眼,就好像是在城南的一朵曇花。
“淚眼問花花不語……”
天空傳來了一斷輕揚的琴聲,熟悉的詩詞,以及那一聲清脆的落地聲。
閣樓上面的丫鬟婆子倉皇的往下跑,火把退卻的閣樓,變得黯淡了起來,這曇花畢竟只是一瞬。
袁耀的哈哈大笑,在這漆黑的夜空中,聽著有些滲人,又有一些的落寞。
“少爺,小沁姑娘走了!”在袁耀哈哈哈大笑的時候,賈壯從遠處跑了過了,對著眼前的袁耀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厚葬了吧,厚葬了吧!”袁耀依舊是嘻嘻的笑著,“淚眼問花花不語。淚眼問花花不語。”
“把我扶上馬車,我要回去睡覺了,回去睡覺了。哈哈!”
與那要踉蹌著爬上馬車的時候,對著夜空吼道:“這個閣樓不準拆,只要我還在,它就一定要佇立在洛陽的城池中!”
七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將軍踏上了函谷關(guān)外的戰(zhàn)爭,整個王國的軍隊,付諸于將軍一人的手中,一個月沒有停歇的戰(zhàn)爭,袁耀一次次堅強的從那深過渭河的血水中站了起來,每一次倒下,都會有袁郎的呼聲,叫他重新站了起來。
最終,將軍取得勝利,徹底打殘了敵軍,手握全國之兵。
一年后,丞相一門三千余口,全部在武門被腰斬,整個天下為之顫抖,只因為丞相想要重新擴建洛陽。
三年內(nèi),大將軍南征北戰(zhàn),裂土封王,天下只知道大將軍,攝政天下。
十年之后,天子長大成人,親持朝政,將軍退居舊閣樓。
也有人說,在那大戰(zhàn)之后的第五年,舊閣樓失火,將軍喊著“淚眼問花花不語……”鉆進了閣樓,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才有了現(xiàn)在的天子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