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淚是否太多,想閉上眼,卻仍能看見,那淋濕的天。
大雨持續(xù)了十多天,瘋狂的水,早已淹沒了綿延的良田和若隱若現(xiàn)的屋檐,他的曾經(jīng),早在這場莫名的雨和力竭的嗚咽中消失殆盡。他的腦海中,除了雨滴,便是回憶。
幾天前,一場綿綿不絕的雨和一陣洪流,隨之淹沒了小村四周低洼的農(nóng)田,將小村環(huán)成了孤島。叫罵聲,哭喊聲,連成一片,這個他們曾經(jīng)的樂園,如今卻變了天。
絕望的人們都聚在一起啜泣,只是早已沒有了力氣。村長家的小院子也早已變得泥濘不堪,孩子們打著傘,抓捕小魚蝦,輕快的童年仿佛和洪水的憂愁無關(guān)。這場大洪水似乎想淹沒他們這個平凡的世界。老村長大聲地呵斥著眾人:都別哭了,還嫌水不夠深嗎!
許多人就那么呆呆地抱著頭,蹲坐在屋檐下,看著眼前那飛涌而下的瀑布和仍不間歇的雨柱,水在他們的世界里,從來沒有讓他們這般恐懼和無奈!
不知道是聽了誰的提議,人們紛紛砍伐起樹木。
村里的大樹,早在兩年前在一伙外地人的收購中販賣殆盡。農(nóng)村人喜歡扎堆,見不得小利益,又吃不得虧,于是乎村里人賣盡了在他們身邊聳立了十幾年幾十年的老樹。如今,也只剩下玉良家門前的一顆老樹,還孤零零的立在哪兒,像是在向人們訴說那最后的凄涼歲月。雖然曾經(jīng)大伙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但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那是值得的??墒乾F(xiàn)在,他們也只能把近兩年栽種的小樹砍來做成筏子這一條路了。
等待救援,簡直是遙遙無期,小村早已隔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lián)系。此時,他們是多么渴望能有一雙翅膀,可即便是那樣,在這大雨中,也只怕會被淋落吧。電話,在那個時候,對于他們這個山谷一角的人來說,是陌生的,也是神圣的。
老村長想把大家組織在一塊造筏,可是眾人都只顧著自家人的生死,誰還管的了那么許多。男人們瘋狂地砍著樹,編著繩,雨柱落在身上像刀割,只是他們早已麻木了。
刀,斧,鋸;尼龍繩,麻繩,甚至連草繩都用上了,女人和孩子們也都在混亂的人群中忙碌著。老村長看著這一切,縱橫的老淚再一次翻涌而出,只是人們都忙碌著,無暇顧及他的哀傷。他心里清楚,這樣的情況,誰都很難走出這片天劫之地,他的淚,順著雨水,流向了何方?
此時,玉良的父親爬上了門前十幾米高的老楊樹,他帶著鐵錘鐵釘,木板和家里所有的繩索。玉良知道,他這是要在樹上給自己固定一個臨時的落腳點。水,漸漸沒過了腳掌,無論誰,踩出多么急促的腳印,也都不會有人看到了。然而,所有的人,都造好了一個簡易的筏子,長的,短的,松散的,雖然不能確定,它們在這樣的風(fēng)雨中,能承受多久,可是大家都堅信自己能夠活著走出去。
玉良看著站在水中的父母,他很茫然,卻看見父母露出難得的微笑,笑的那么釋然,那么滄桑。
他們催促著玉良爬上那顆老樹,雨濕了他們的衣襟,也濕了他們的心。他們要用那未曾熄滅的心火,來為孩子照亮,為孩子取暖。
玉良哽咽著說: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這個十歲大的孩子如此動情的話,也許讓蒼天聽去了吧,于是,雨滴落的更加密集了。也許,那也是誰的眼淚吧!
玉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終究還是爬上了那顆樹,他只知道,自己的視線,從未曾離開父母的容顏,那個畫面,多少年以后,他依舊如此懷念。
父親,母親,他們還很年輕,和他們這個幸福的家庭,一切都將被無情的水,淹沒!
他沒有再哭,也許是淚盡了,也許是不想讓父母淹沒在自己的淚滴中。
父母沒有做筏子,他們說既然跑不出去了,就應(yīng)該讓靈魂守住自己這一片小小的天地,而事實上,村子里能用得上的樹早已被筏盡了。
樹上有父母為玉良準(zhǔn)備的干糧,還有用木板圍成的簡易小木棚,玉良躲在里面,分不清從濕漉漉的身上滴落的,到底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秋天的雨,一點也不比夏天雨季時來的小,唯一不同的沒有了那么多的雷聲和閃電。
玉良看著漸漸飄遠的村里人和漸漸被淹沒的自家小院,他胸口悶的喘不過氣來。
父親,母親,為什么不爬上屋頂,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面對,這活下去的苦和累!
村里人都走了,帶走了他們的錢和糧,也帶走了他們的豬和羊,那不堪重負的小筏,在離村子不遠處開始傾覆,散亂,最終被滾滾洪流沖盡了逃離的苦與憂。
玉良真切地看在眼里,那撕心裂肺的喊叫,早已化作低聲嗚咽,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將淡去,淡去!
會有幾個人能夠活下來,玉良不敢想,可悲的是,那些丟掉性命的人,也將丟掉靈魂,玉良開始替父母感到慶幸,他緊緊地抱著那顆老樹,他將和父母的靈魂纏繞在一起。
玉良又想起了父母最后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如果能活下去,一定要再回到這個地方,他的家鄉(xiāng)。他曾答應(yīng)著點了頭,淚水和雨水在那一瞬間也曾發(fā)顫。
此時,玉良又想起了老村長,他在哪里,他還活著嗎?
玉良很努力地讓自己想起更多的事,他知道他不能失去意志,他要堅持下去,他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