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弦蕭瑟,知秋一葉落,誰人付心謠,不覺風月冷,遍覓天下人,不曾有真君。
從你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我就該知道有一天你也會離我而去。
王某天資淺薄,這些年勤學苦練,稱骨算命,脅鬼問祖,燃陽壽算天機,卻看不透天機不可測,世道輪回不可逆,王某有愧于你。
柔兒,我又回來看你了。
前塵往事,點點滴滴,柔情細語,日夜思念,如今化成一句,輕輕的問候,穿過萬水千山江河歲月。我又回來看你了。只是你,聽見了嗎?
樹影婆娑,夜風已涼,月光如水,只見山上一空地處,一白衣少年,負手仰天,數(shù)個時辰不曾有動,仿佛一尊雕像,天地也因他而停止了。籍著月光,倒像個白面書生,衣角無風自動,細看中卻有一股陽剛之氣散發(fā)四周,飛禽走獸均不敢靠近,氣場十足。亂世中,能在此間獨善其身的,恐怕不是平常之輩。
少年身后密林處,一老者也靜立多時,閉目調(diào)息,忽然心頭一動,手中掐指飛快,越算越急,越算越快,指影錯落,竟看不清手指所在,最后額頭都滲出了汗滴。彈指間又背手釋然,回到最初,大起大落的心緒一瞬歸于古井,可見城府之深。
夜越來越深,月光卻越皎潔明亮,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偶有微風吹起衣袂,蟲鳴也似乎顯得疲困了一般,沒有了最初的響亮。
又過了許久,老者微微開目,眼光犀利有神,似要看破一切,卻又在深處顯出溫柔如水的感情,完全不像一個老人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
只見他緩步前行,朝著白衣少年的方向。一腳一步,沉穩(wěn)有力。
少年心頭一動,依舊天崩不移,衣袖中卻暗暗掐訣。白發(fā)老者緩步離少年兩丈處停住,雙手背后,臉色慈祥,像是不曾有戒備。
收手吧。老者淡淡地打破沉默。此時,微風略顯清明,竟有點心曠神怡。
見過魏老前輩,王某有禮了。少年松開指訣,回頭對著老者打了一個稽首。
不必多禮,我只要你收手。老者還是淡淡地說,右手微微一擺,并不看少年。
不知前輩所指何事,晚輩略感困惑。少年應答道,甚是有禮。
這些日子,江湖的人都在尋你,別人尋不著你,不代表便沒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收手吧,只要你收手,我既往不咎,你,你依然......是我魏家...說到此處,老者停了兩下,似是說不出口,卻暗暗嘆了一口氣,只是少年并不察覺。
是什么,就是你魏家什么,魏老鬼,別當真我王某怕了你,王家只要一天有我在,就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說話間,少年神色一變,卻不明顯,分明作好了防御的姿勢。
哪知老者深深嘆了一口氣,眼神一暗,終顯老態(tài),少年緊繃的弦也松了幾分。
王家小兒,人死不能復生,天地輪回,枉你三歲入道,卻要做這等逆天改命之事,你如今方二十有一,以后的路還很長,難道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嗎?老者黯然神傷的表情讓人不忍反駁。
使命?王某自然不忘,只是此事我要做便做,任何人都阻不了我,即使是你。少年狠狠地道。
執(zhí)迷不悟,可悲,我知你生來自視甚高,又是習道百年難得奇才,三歲入道,九歲正式入門,十三歲出道,十七歲小成,又甚是用功,日夜修習,不敢一日而廢。我自問天資不如你,只是勤能補拙,五十載我魏老鬼也不是白活的,你當真以為沒有人能治得了你。老者不怒而威。
少年心中一落,是啊,年輕一輩的高手中,他遙遙領先其他人,然而道法的精深在與積累,無論自己天資如何好,如何努力,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山外有山,是我太自負了嗎,如今身負重傷,真要栽在此處嗎,可是,柔兒呢,答應的事,我還沒有完成呢。
魏老前輩尋到此處,莫不是要血刃我王某嗎?少年一改沮喪,沉聲地道。老者微微錯愕,到底是王家的人,小小年紀,城府竟如此深,死到臨頭也不認輸,莫不是我早知道你大戰(zhàn)三派七十二人,身負重傷,我倒真要與你較量較量,好去去你的棱角銳氣。
王家小兒,柔兒的事,我道歉,此事到此為止,莫要再糾纏,這樣對柔兒也不公平。老者決斷地說。
公平?什么是公平?魏老鬼啊魏老鬼,枉你算計一生,到頭來算計到自己的孫女身上了,魏家的報應啊。只是可憐了我的柔兒,枉替你送了命。白衣少年觸到傷處,心如刀割,加上方大戰(zhàn)畢,急氣攻心,嘴角有血,卻生生又吞了下去,他不能在魏老鬼面前顯弱,一點也不行。
是我害了柔兒,這也是她的命。自小我就最疼她,就連她喜歡你,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認了。當日,她知道你與陰山大戰(zhàn),非要去找你,我不答應,當初若是隨了她愿,或許她還能親切的叫上我一聲爺爺,是我的錯。說畢,老者眼角隱隱有淚。
魏老鬼,在我面前,你還要惺惺作態(tài)嗎,要戰(zhàn)便戰(zhàn),何須多言。少年說話還是不急不躁,卻似要殊死搏斗一番。
王家小兒,此番我是來勸你收手的,柔兒既然已經(jīng)死了,就讓她去輪回吧,莫要再做逆天改命的事了,燃陽壽的事,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替你頂上一頂,柔兒如果活著,也不想見到你這樣,活著那么累。說罷,老者足下運功,朝著下山的方向急急掠去,并不多看少年一眼。
白衣少年聽完這話,忽然間覺得,壓在心中的石頭,沉沉的掉了下去,感覺輕松了許多,又覺得更加沉重了。那一根弦蹦的一下子就斷了,重重地倒了下去,這一刻,他再也支撐不起這殘軀了,往日所有的點點滴滴,吃過的苦,親切的家人,青梅竹馬的柔兒,一個一個離他而去,而自己,總是一個人苦苦在支撐,從不敢顯出柔弱的一面,連一個朋友也不敢交,這二十一年的獨來獨往,早已練就他的無情。
只是,這老者的一句話,讓這一切都瓦解了。
倒在地上的少年,耳邊不斷地回蕩著老者的最后一句話。
活著那么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