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縱身一躍,汨羅江的水,從此多了一份悲情,民族的河堤,兩千多年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加固。五月初五,黃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從此彌漫著粽子的芬芳。
——題記
他的確死了,但還活著。因為他的靈魂,像汩羅江的水,萬古奔騰。
有人說,是邪惡、貪欲和淫蕩,輪奸了他的夢想。
有人說,是他用生命的浪花,織出了一面招魂的幡旗,用最后一滴鐵血,洗濯了一個最高集團的冷漠。
也有人說,郢城街頭,巍峨的宮殿,終究沒有聽到他“撲通”的聲音(其實是不想聽)。官場的險惡與政治的旋渦,是一片比汨羅江的水更深更險的海洋。大海的喧囂,輕輕地淹沒了他最后的吶喊。
歷史是一片秋天的樹葉,早已隨風(fēng)而去。但是,風(fēng)中的樹兜還在昭示著一個事實:奸佞的讒言,從來就是一股看不見的洪流,比汨羅江里純凈的H2O,洶涌百倍。上官大夫的唾沫,嗆死一個三閭大夫,綽綽有余!高高在上的皇冠,渺視草芥的憂嘆,從來不是歷史的偶然失誤。
所以,捫心《天問》,孤注一擲,也只賺來滔滔江水共民心齊咽。
強權(quán)歷來不同情弱者的眼淚。那雙最不該蒙塵的眼睛,終究沒有也不愿走出花椒叢、菌桂樹的遮掩。
其實,他活著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
曲高和寡,如日月之行,這是不可更改的淵藪。
于是,流放,再流放。
于是,一個孤獨的舞者,終于走向無邊的茫然,踉蹌的腳步,平平仄仄,就像他的詩句。
其實,他并不孤獨。渡長江,進洞庭,湘沅兩岸,當(dāng)瘴疬瘋長的時候,還有艾草與他一起流放。艾草知道,他心里有一個苦膽,但像艾草一樣,萌發(fā)著無法掩飾的芬芳。
其實,他也知道,艾草再香,終究擋不住侵略者的鐵蹄;艾草再多,終究敵不過無情的弓弩。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想到,詩人離不開生活,但并不等于生活離不開詩人。
黑夜的深遠,往往是因為星辰的襯托。也許,他就是墜落人間的星辰。
雖然,他只是一位詩人,但是,他心里卻揣著一顆永不泯滅的星斗,照亮了一個民族的前程。只是,生靈涂炭哀鴻遍野時,汨羅江讓他失去了生命的韻腳,只有他懷里那塊被他用赤誠焐熱的石頭,才合得上他思想的節(jié)拍。
汨羅江畔的艾草,為什么久久不愿化蝶而去?是想為詩人作證?為詩人獨翠?還是想像詩人一樣,以獨特的方式,凈化一些骯臟的靈魂?
人們用大把大把的艾草,編成大大小小的花環(huán)(其實,艾草并不開花,但它的莖、葉,卻芬芳如花),豐碑一樣立在汨羅江畔,花一樣插在他的詩句里,美麗而悠長。
于是,汨羅江畔的艾草,采擷一空。
于是,用菖蒲代替。因為,菖蒲的氣質(zhì),也像詩人的靈魂一樣馨香。
滾滾汨羅東逝水,哪里才是詩人的家園?
詩人絕望了,絕望得就像他懷里抱著的那塊石頭。
汨羅江畔,晚風(fēng)涼得像汩羅江里的水。一個形容枯槁如同艾草的莖干、長須飄飄如同大旗的孤獨的舞者,揮起長袂,帶著俊逸與超然,帶著浪漫與絕望,縱身一躍……
那一天,是五月初五。
歷史打了一個趔趄。
汨羅江的水位,從此越漲越高。黃土地上的五月初五,從此像粽葉一樣青綠青綠。
一朵蒼白的浪花,在歷史深處,在人心最溫暖的地方,最后一次沖刷報國無門的哀怨,終于掀起經(jīng)久不息的波瀾。
汨羅江哭了。汨羅江的哭聲,和著《懷沙賦》的韻律,緩緩升華,升華為一個民族的圖騰!
然而,詩人呢?漸走漸遠。
那朵蒼白的浪花,在行將凋謝的瞬間,以無比絢麗的色彩,定格為一座歷史的豐碑,從一個民族最柔軟的地方,崛起!高高地聳立在黃土地上,震撼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的每一條神經(jīng),成為了永恒的勝景,輝耀千古!
然而,詩人呢?一去不回頭。
從此,五月,用粽葉裹著心事和吶喊,用艾草或菖蒲向昨天告別,以龍舟競渡的方式,滋養(yǎng)著一場又一場盛大的賽事,和一個民族的自尊自愛。
從此,五月,以故事的形式,用思念鑄成了一個時代的符號!開出了一個處方,一個民族曾經(jīng)久治不愈的集體傷痛的處方!
故事在五月初五用最悲壯的顏色,寫完最后一章。
初六,再也沒有故事了。但是,我們的歷史,從來都不缺乏這樣的故事。
站在初六,仰望初五,就像站在雪地里仰望春天。
初六的仰望,終究只是一串遲到的粽子。
那一壇又一壇雄黃酒,沒有醉倒汨羅江里的魚蝦,卻將岸上追念的腳步,醉得東倒西歪!
酒是水作的,但是,生命并不是水作的。然而,什么樣的生命才是最珍貴的生命?詩人用生命的全部代價,最終沒有找到謎底。于是,他只能選擇離開。然而,離開的瞬間,他的生命,陡然增值!
詩人走了,只有風(fēng)中新長的艾草,裝飾著他身后冰涼的詩句,新長的菖蒲,溫暖著一個不屈的靈魂。
沒有故事的初六,好事者開始續(xù)寫。
于是,誕生了許多初五的翻版:
端午那天,伍子胥被夫差皮革裹尸投入大江。
端午那天,東漢孝女曹娥救父不成投江自殺。
端午那天,秦漢以前的百越部族圖騰祭龍。
……
好一串動人的故事啊,但是,都無法編出一塊可以和著心臟一起跳動的石頭,都長不出散發(fā)著靈魂芬芳的艾草和菖蒲。
也許,艾草與菖蒲就是活著的詩人的標本吧。
或者,詩人本身就是一株仙草!
那么,那些粽子呢?
后人的口福?